(一)

大學教授曾經問過李達淵,粉色如果不是具體的顏色,那該怎麼呈現?溫度呢?冬天的上下0度C,倘若不以「溫度低所以很冷」的表演方式來演出,那有該是什麼樣子的感覺呢?當時,李達淵只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畢竟這是從未有人思考過的問題,有誰會明白呢?

看著桌子上的參考書,李達淵深深嘆口氣,他不是不喜歡讀書,而是因為書上寫滿密密麻麻的字讓他覺得煩躁,最近教授總是出很多奇怪的問題來問他們,不僅需要思考,還要寫很多繁複的解釋,光是找資料這點就絞盡他的腦力,幾乎快要炸死所有腦細胞。李達淵抓抓自己略帶凌亂的髮絲,將頭埋進胳臂裡趴在桌上,他沒有閉上眼睛睡覺,而是眨眨眼睛看著圖書館內人們的一舉一動,試圖從中找到什麼靈感。

明明就是只差沒下雪的低溫,李達淵離開圖書館後仍然可以看見有人吃著冰淇淋,五彩繽紛的冰淇淋球一顆接著一顆連在一塊,錐狀的餅乾似乎也因外在、內在的酷冷夾擊瑟瑟發抖著。

沒有人佔有絕對優勢。李達淵突然想到這句話,回首再看看街道上人來人往的樣子,他的雙眸彷彿籠罩著一陣低靡的粉紅色,詭譎得很,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下意識地伸手在眼前揮了揮,有些不適的暈眩感並沒有消除,而是循序漸進的持續著,這讓李達淵有點錯愕。

身側本來就不熱的溫度猛然延續到最底,激得李達淵瞬間泛起雞皮疙瘩,搓搓手臂,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突然這樣,只知道現在的他……很不對勁。

碰地一聲,東西掉落的聲響加上李達淵吃痛的哀號,四周寂靜起來,好似沒有人發覺到他。

李達淵不曉得自己撞到什麼,只知道膝蓋被凍得發抖,欲想伸手摸摸冰涼的膝蓋,一雙溫熱的大掌已經早一步覆上他不知何時裸露的膝蓋。

「那個,不好意思,是我沒有注意到你,請問你有沒有怎麼樣?」

跟一般男生相較之下稍微偏高的音頻讓李達淵回神過來,他呆愣的眨眨眼睛搖頭,「不、不,我沒事,沒事。」

眨眨眼睛重新環顧四周,李達淵赫然發現自己被撞倒在地,膝蓋有些擦傷破皮,褲子的地方則是被旁邊微尖的的椅角給劃破,而覆在自己膝上的主人是一個臉小小,感覺很青澀的青年,他的腳邊有著一大疊厚重的教科書,李達淵猜想著他跟自己一樣是大學生。

「真的沒事嗎?」青年不放心的又問了一次,見李達淵點點頭,他才鬆口氣。「那就好,不好意思,我有點趕時間,如果真的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需要送你去醫院嗎?」

李達淵頓時噗哧失笑,「沒事啦,才一點小傷而已,怎麼可能需要去醫院。」

「說得也是。」青年露出笑眼,甜甜的氣息佈滿他的全身,像顆甜膩的糖果等著誰去拆封吃掉一樣,李達淵著迷般的望著青年,他發現……青年的臉是粉色的,看起來紅潤紅潤的惹人愛

或許是李達淵的目光太過熾熱,讓青年誤以為他不舒服。「那個我叫做金永斌,」青年從口袋掏出紙筆,迅速的寫下自己的聯絡方式塞給他。「不好意思,如果你真的不舒服的話,再打給我,因為我還有課,不好意思!」語甫,他便急急忙忙的收拾自己的書本,最後又說了聲對不起,這才消失在李達淵的視線內

怔怔地看著金永斌的身影從眼前不見,李達淵低首看著掌心還有些溫熱的紙張,呆呆地看著對方的字跡,嘴角莫名其妙的仰起,他未曾有過這種感覺。

清晰的心動感。

李達淵下意識地將手摸向尚未停止的急促心跳,他第一次因為一個陌生人而紊亂的呼吸……真是奇怪。

(二)

李達淵必須承認,那個教授所提出的功課他還是沒能解答出來,誰會知道粉色0°c該怎麼呈現,如果他知道的話,可能就直接取代大學教授的位置了吧?

嘴上抱怨的嘟囔一字不露的鑽進教授的耳裡,教授眉一挑,李達淵瞬間變成下一次呈現粉色0°c的人,而且還被教授不留情、不帶髒字的狠狠訓了一頓。

所幸課上的不平靜很快就過去了,課下的李達淵仍舊活潑開朗,抱著自己的包包在校園狹長的走廊散步準備離開,李達淵霍然瞟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促使他停下腳步來查看的是溫和的歌聲以及環繞在校園僅存的新鮮空氣。

是金永斌。

跟著人群擠進金永斌所在的小舞台四周,李達淵陶醉在那歌聲內,雖然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公演、不明白為何他可以這樣在學校唱歌,現下李達淵只曉得一件事情——他已經牢牢的被金永斌套緊了。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如此的莫名其妙、不可思議,連他本人亦感到驚訝,但這就是事實。

守在校門口等待金永斌出來,李達淵覺得自己已經用了一生一世在等待那樣的誇張,他下課的時間是下午1點,可是金永斌下課卻是晚上8點,天曉得他這麼多個小時都是怎麼熬出來的。

好不容易等到金永斌,李達淵鼓起十二萬分勇氣跟他說話。「那個你好,請問還記得我嗎?」

突然被攔下來,金永斌尚有些無法緩衝,幾秒後才啊了一聲表示他記得。「是上回那個不小心撞到的男生對嗎?」

還被記得的興奮完全寫在李達淵的臉上,他露出滿足的笑容點頭。「啊,對!很高興你還記得我!」

金永斌見其展出笑顏,忍不住也跟著露出溫和的笑眼,點頭。「那天真的很不好意思,因為時間有點匆忙,所以就只能這樣丟下你了——後來沒事吧?」

李達淵點頭。「當然沒事,不然我早就打給你了。」他比了6在耳邊,隨後又問:「你……也是這間學校的學生嗎?」

金永斌一愣,回首看向校門,輕輕搖頭。「我不是學生,我已經25歲了,是助教,在流行音樂系服務呢!」

李達淵的眼睛立馬瞪大,他原以為金永斌跟他差不多年紀,沒想到居然比他大嗎?

瞧見李達淵的臉色不太好,金永斌蹙眉詢問。「怎麼了嗎?」

「啊不,沒什麼。」李達淵有些失落,他本想如果金永斌也是學生的話,就可以偷偷去看他上課的樣子了,一定非常認真吧?

金永斌雖然覺得疑惑,卻也沒多說什麼。「那麼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離開囉,時間不早了,你也趕快回去休息吧?」

靜靜地看著金永斌轉身離開,就快要消失在自己眼前時,李達淵的腦子突然湧上一個邪惡的想法,連忙跑到金永斌面前,再一次攔下他。「那個!」

後者顯然對他的舉動感到訝異。「你稍微喘一下再說話吧!不急的。怎麼了嗎?」

李達淵不好意思地搔搔後腦。「我們班有一樣功課是呈現《粉色0°c》,教授讓我們找人協助體驗,這樣比較好呈現,可是我找不到人能幫忙,你可以幫我嗎?」

「欸?」金永斌微微瞪大眼睛。「我、我該怎麼幫你?」

這個問題倒是問倒了李達淵,他靈光一現,唐突的拉起金永斌的手。「你不是助教嗎?要不陪我一起思考吧?而且你們音樂系的東西通常有時候也會跟戲劇系有相關啊!幫幫我吧?」

金永斌在猶豫著,因為他跟李達淵也不過見了兩次面。

「拜託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可以找誰。」李達淵犯規的露出楚楚可憐的模樣,只差沒有淚眼汪汪的求著金永斌

於心不忍的看著李達淵的樣子,金永斌只好無奈的點點頭,後者的心底輕輕喊了聲YES!

(三)

已經不曉得是第幾次跟李達淵約出來見面,金永斌每次都有著不一樣的感覺,有時候他會發呆跟著李達淵走在車馬中,只要一聽見喇叭聲,不等他回神,自己就會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是李達淵著急的伸手救了他。一次兩次後,金永斌原本以為李達淵該感到厭煩,可後者壓根兒沒有這個意思,倒是生氣著他走神而訓了他一頓。

金永斌望著眼前伸向自己的OK繃,無辜的眨眨眼睛,根據這幾次的相處,他知道李達淵現在鐵定在火冒三丈著。「我沒事啦!」

李達淵不發一語,乾脆單膝跪著,輕輕捲起金永斌的褲管,拆開OK繃直接用優碘小心消毒後貼上,動作絲毫不馬虎更溫柔到極致,開始讓金永斌有些受寵若驚。

金永斌發現李達淵是個細膩的人,不像他外表所看到的那樣頑皮跟貪玩,而是柔情到他無法想像。

望著李達淵起身背對自己,金永斌忍不住問著:「達淵啊,我們只是合作關係吧?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李達淵一愣,索性不說話,金永斌亦自認為找就是李達淵的性格,也就沒在多問什麼。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到咖啡廳討論,由於李達淵先到,所以他點了杯美式後便到位置去坐好,盯著尚在櫃台等待、邊滑手機的金永斌,李達淵不自覺托著腮幫子,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足以證明此時的他有多開心。

金永斌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柔得徹底的性格造就他有著絕佳的忍耐度,不管是在校內還是校外,李達淵看見的金永斌都是寧可自己來一肩扛下所有責任也不願意讓別人來分擔半毫,就拿方才的事情來說好了,分明就是小客車駕駛沒打方向燈差點撞著金永斌,才害他一個踉蹌膝蓋擦傷,豈料當駕駛慌張的下車查看時,他卻逞強的裝著什麼事情也沒有,這就是讓李達淵生氣的原因。

李達淵沒辦法坐在位置上看著金永斌微微一跛一跛的走到自己面前,嘆口氣後起身向前去扶著他,邊念著:「永斌哥,你怎麼就喜歡這樣勉強自己呢?明明可以找我幫忙的不是嗎?」

金永斌聳肩,吮了口摩卡碎冰沙,坐下來。「我覺得我可以的,不用擔心。」

李達淵瞪了他一眼,從包包拿出筆記本跟紙,因為他其實找金永斌幫忙,單純想要多一點跟他相處的時光而已,可後來才發現金永斌帶給自己的感覺似乎有些微妙,那麼他就會把這種感覺寫下來。

金永斌噘噘嘴。「那今天你要怎麼討論?」

李達淵握著筆的手沒有停過,  就連金永斌也不曉得他在寫什麼,等到他終於停筆以後,金永斌方開口:「你寫些什麼呢?」

「沒什麼,上次說到呈現除了很冷的零度可以用發抖以外,」李達淵快速的翻過另一頁,持筆再次記錄著東西,又道:「永斌哥你說還能用心灰意冷的感覺來表情,歌聲的淒涼跟說話談吐間的滄桑,雖然不是很明確,但是我大概都可以想到這樣的畫面會長怎樣。」

金永斌點頭。「那就從這邊繼續吧。零度其實另一種含義大概就是高溫的反差,可以用群戲來表示眾人的熱切以及相呼應一個人的孤寂,零度就是孤單的意味;還有我覺得還可以用大幅度的簡單動作跟小手勢的碎動來反應。」他思考總是有些令人不解的小動作

李達淵點點頭,一字一字仔細的記著,他很享受在金永斌的聲音裡,無論是他交談時的溫溫語氣,或是他思考時習慣的動作,一頻一笑全都收藏進李達淵的眼睛,李達淵赫然發現這時的金永斌就像是粉嫩的可可佳人。雖然不是特別的俊俏,但是金永斌耐看;雖然不是特別的聰明,但是金永斌盡自己的全力在替李達淵思考、找答案,這幾天的相處縱然短暫,但還是讓李達淵無法忘懷。

(四)

很快就到了李達淵呈現的時間,教授定他很緊,因為李達淵老是耍嘴皮子,一臉就是愛玩不好學。

李達淵的呈現只有三分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三分鐘,他的道具比起其它組別來的更少,只有一套桌椅而已。首先他滿臉期待的坐在椅子上,隨後有些不耐煩的以指敲敲桌面,手機像是發出通知聲響,他懷著笑意掏出來看著訊息,收起後彷彿期待著什麼般持續等待著,最後則是心灰意冷的起身離開——他的目光始終待在同一個地方,很明顯是在等著哪個說話不算話、失約的情人。

教授帶著微笑,愜意地點頭,讓李達淵來解釋自己的呈現。李達淵痞痞的嘿嘿笑道:「粉色如果不是以顏色來呈現的話,我認為這大概就是戀人間的甜蜜與愛意,零度c則是愛人失約後的那種失落感,轉身離去後的內心倍受低溫襲擊。」

教授點點頭,率先拍手,同學們亦跟著拍手。

這項功課,李達淵拿了幾乎滿分。

但是金永斌卻消失人間。

一次次撥打著金永斌的手機,傳來的是一貫的機械女音,李達淵不曾放棄打過電話給金永斌,到處找著他的蹤影,他簡直快要覺得自己在用未來的幸福來呈現著粉色0°c。

不曉得為什麼,金永斌辭去了助教的工作,徹底離開李達淵的生活不再出現。熬過大學生活李達淵在社會上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駐唱,在那家吧裡,李達淵得到很多待遇,同事們對他很好。

循著李達淵特殊的嗓音,帶來的歌聲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因此李達淵也就成為吧裡的新鮮紅人,不管是誰都想要來吹捧,這使得李達淵有些承受不住。

走在下班的夜路上,李達淵今天格外失神,他還是沒有找到金永斌,對他的思念即使都是永遠熱戀的粉色,但是內心卻冰涼得無法思考。

「永斌哥啊,你到底在哪裡?」李達淵紅了眼眶,距離他最後一次看到金永斌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他……真的很想他。

——達淵啊,我在這裡。

耳畔猝然傳來他日思夜夢的聲音,李達淵下意識地轉頭看去,是金永斌沒錯,只是他的手腕有一條鮮艷的紅痕。

「永斌哥,你怎麼了?你怎麼了?」金永斌的臉色很蒼白,憔悴虛弱的樣子像搗樁似的撞進李達淵的眼裡,他不捨的上去抱住他

金永斌沒有再開口說話,而是輕輕笑著,然後微微湊上李達淵的唇瓣,後者僅感覺到一陣涼意掠過,再回神,金永斌已然消失無蹤。

過了很久的打聽,李達淵才知道,金永斌過世了,他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說服自己不難過。

不再接受任何的表白、不再主動靠近任何人,李達淵深刻的明白他只喜歡金永斌,縱然這是個荒謬的愛戀,但都還是他愛著一個人的證明。

外表永遠的熱戀,內心荒涼的零度C。

這就是金永斌跟李達淵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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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沅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